小時候的我很天真,對真實世界運行的殘酷規則毫無概念,以為這個世界的規則早就由18歲以上的大人們安排得井井有條,小朋友之間的野蠻都是暫時的。
我只需要長成大人,便可以進入文明人的世界。 現在想來,幼稚程度可見一斑。
因為成年人的世界更加混亂。
1
“在爭取資源的道路上,我沒有本錢”
之所以兒時的我總覺得同齡人之間的玩鬧很野蠻,主因是我的小學時代有一陣子非常風靡同學一起打彈珠。
但這項運動對每周只有兩塊零花錢的我來說,存在不小的經濟壓力。
一是因為我的手藝非常差勁,彈珠經常輸給其他玩家,我愿玩也服輸,所以只好攢攢早飯錢,買些彈珠后再和同學趴在地上奮戰。
二是贏來的玻璃彈珠又大多良莠不齊,比方說有大有小、表面也不再光滑,在地上玩久了磕磕碰碰之后,就變成沒人要的蹩腳貨。
而這種蹩腳貨我有一大罐。
小學時之所以渴望進入成年人的文明世界,并不是覺得同齡人趴在土里打彈珠的姿態有多野蠻。
而是我常常因為打彈珠的勝負結算而吃虧,被塞些蹩腳貨充數。
小朋友之間往往沒什么道理可講,誰的嗓門大,誰的胳膊粗,話語權就被格外的放大。
雖然老師和我爸都偶爾可以給我伸張正義,但是他們的注意力其實屬于稀缺資源。
一是我的玻璃珠對他們不值一提,成年人們都有自己的麻煩;二是正義常常遲到。
眾所周知,遲到只要20分鐘其實就算作曠課,而小朋友的野蠻卻總能被當場落實。
在爭取資源的道路上,我沒有本錢,正義也從不會伸張自己,所以這讓我對成年人的文明世界心馳神往。
2
“成人世界,只是換個場所打彈珠”
成年之后,小時候對成年的幻想就立馬崩塌了,因為我發現這只是換了個場所打彈珠,滿了十八歲的成人世界,并沒有比兒時更文明。
打彈珠本質是一個零和游戲,目的通過手里的彈珠是賺取他人的彈珠。成人世界同樣如此,只不過更為復雜,目的是以手里的資源去交換更多的資源。
這個“資源”間的交換之所以相比于彈珠復雜,主因是資源的性質不一樣。
有的人靠花錢來賺錢,絕大部分人支付時間。而這里頭最難從苦海中解脫的,就是支付時間。
一個人的時間是不可再生的寶貴資源,就像燃燒中的木炭,你不能等到燒成灰了才追悔莫及。
你不能被人當做人形干電池,所以支付時間換取資源只能當做是原始積累,完成后你遲早要從中轉型,去追逐你下一個歸宿。
你支付時間時可以換取酬勞,進入睡眠后賬戶數字的跳動就戛然而止。但是用錢替代時間來燃燒時,它在你睡覺的時候還在賺取利潤。
在競爭充分的市場中,員工的工作時間越飽和,錢燃燒產生的熱量就越充分。
這也解釋了為什么說用“奮斗”來替代燃燒“錢”來獲得員工的“時間”是不道德的:
因為那是員工唯一的、不可再生的生產資料,它不應該為你失敗的商業計劃買單。
3
“換取高性價比資源,
需要付出異于常人的勇氣”
在交易較為開放的游戲中,策劃常常遇到精明的商人玩家,通過琢磨版本的更新日志就能揣測策劃的想法,推測出交易市場中道具物價的變化,囤積居奇。
這種玩家并不熱衷于策劃安排給他的玩法,卻對在游戲中操縱市場、玩資本游戲非常投入,他們是天生的生意人。
換作現實中,把版本日志換成《新聞聯播》,也一直有這么一幫揣摩埋藏在文字下的信息、觀察版本動向的生意人,他們在謀求借勢來撬動更大的資源。
鄰國最近開啟了改革開放的新版本,不少人開玩笑說要去那里做一個搜索引擎,搞一個聊天軟件,再弄一個購物網站,接著去買幾套房。
為什么大家作為普通人都有了這樣撬動資源的覺悟,因為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有人做了這樣的壯舉,影響了數億人的生活。
而當時他們的舉動我們都懵懵懂懂,看不懂也參不明白。
1999年馬云在自己杭州的家中開會,講到阿里巴巴的未來不在中國,而在美國的硅谷,我多半會覺得這是一個傳銷場所。
直到今天我們依然會聽到中年人感慨:沒趕上好時候。
然而,放眼二十年過去了,哪怕我們懂了或許可以復制過往經驗,參與這種極具性價比的資源交換方式,卻依然也下不了決心。
只能把它寫成一個流傳于微博的段子一笑而過。
因為我們發現,高性價比的資源交換確實要付出異于常人的勇氣,在政策和環境的風險中火中取栗。
畢竟如果生意穩穩當當,資源交換的方式可靠又賺錢,那已經是充分競爭的市場了,你再來干嘛?
4
“在獲取資源的過程里,
每個人都必須各顯神通”
工作的一生,幾乎就是在爭取更多的資源的路上,能爭取到多少公司資源,這些資源能做成多大的事,成了絕大多數人最終究竟能走到哪個地步的關鍵。
之前吃雞品類這么火,同時在爭奪用戶的產品這么多,哪個廠的產品能攫取更大的曝光?
騰訊拿下了吃雞這么大的IP,手游版本到底是交給你天美還是光子?吃雞項目組里幾百號人,項目成了后憑啥你是核心成員,我只是支援部門的流動打雜?
不但公司和公司之間要爭,公司內項目組和項目組之間也要爭,項目組里人和人之間還要爭,所以在獲取資源的過程里,每個人都必須各顯神通。
在打彈珠的時候,嗓門大發育早胳膊粗的同學,總能獲得更多的話語權,他們能爭奪更多更完美無瑕的彈珠,也可以占據更多的家長的注意力資源。
而我成年后也逐漸養成了一個技能,就是把小事情說的越來越大,越來越嚴肅和周全,以獲得這件事情最高的優先級。
哪怕小到我負責的一個商品ICON,我常常也會說:
你知道我們曾經有個項目商城里的物品,有一個ICON換了以后,銷量高了三四倍,給公司多賺了多少錢嗎?
這樣對方就很難拒絕我的需求,因為首先是確有其事,再者他也不想承擔銷量差的責任……
但是顯而易見這樣的方法很不健康,我已將它逐漸拋棄,因為項目的生產力總是有限的,不管大家多么擅長越說越大,這一點恒定不變。
當周圍的人都使用這項技能時,工作就變得沒法正常開展了。
5
“輿論資源同樣需要爭奪”
很糟糕的是,現在我所經歷的世界中,解決一個問題的辦法,也是把一件小事說的越來越大,最好是吵架吵到微博熱搜,吵到紙媒電視,吵到人盡皆知。
就好比女碩士無奈坐上漏油的奔馳蓋,很多事情原本個人力量無法解決,結果隨著吵架的等級越來越高,高到出現了不可抗力的出現,問題就迎刃而解了。
可惜輿論資源作為一種公共資源同樣是需要爭奪的,大眾留給一件事的熱度時間也越來越短。
上個月的熱點已經記憶模糊,吵架想吵出熱度也需要新創意,由此可見爭奪輿論資源的競爭有多么激烈。
這種以個人撬動龐大輿論的力量,將對手卷進輿論的汪洋大海中去的做法,竟然和我小時候打彈珠時受了委屈,從而爭奪我爹的注意力沒什么不同。
所以我一方面開心有人實在解決了問題,另一方面又對這種方式高興不起來。
我小學的時候不擅長吵架,所以才憧憬成年人的“文明世界”,然而成年后依然不擅此道,所以仍然渴望一個穩定的、可行的、可重現的解決路徑。
畢竟如果所有人都通過吵架才能解決問題,像我這樣的老實人以后注定是要吃許多虧的……